酒是清澈的,装在线条流畅的精致瓶子里,如果没有那打开瓶子溢出的清香气,看起来就跟水一样。
烟染去厨房带回来的除了酒和酒器,还有一盘很精致的冷拼:卤蛋,冰虾,辣鸭舌,毛豆和盐水花生,都是最下酒的小吃;一个人独酌已经很闷,更闷的是连下酒菜都没有的独酌,再好的心情也不会维持多久的。练过酒量的她其实至今还没有明面上和人喝过,但这道理并不需要喝就能懂。
房间阳台的落地门打开了,卧室前露天的小阳台正好在城堡大门上方。地面是和城堡外墙一样的粗糙材质,只是铺了厚重的地毯,用雕花的栏杆围起来。小圆桌和椅子也是铁艺雕出来的花。
从远处实在看不到这座城堡里还有这么精致的小地方。
华介坐在椅子上,手里的烟已经装上了烟染给他买的那个烟嘴;鱼人姑娘把托盘里的东西依样放上小桌,先小心翼翼的给华介的杯子倒上了半杯,再给自己倒满,碰杯的时候,自己的杯沿也是比华介低一些的。
烟染笑得明艳艳,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,人畜无害的牙齿。“妾身第一次陪主人喝酒,喝多少都可以……我们容量都比常人大一些。”
这句话说的并不夸大,因为大型躯体需要更多热量,所以鱼人的胃袋比人类大很多;只可惜烟染那时候还不知道能喝酒和能喝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。华介拿着酒杯,半杯酒一抿而下。“烧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吗?”
“会**,而且效果持续很久。”烟染尴尬的笑一下。“所以主人不想要的时候,妾身最好一点都不喝。”
华介嗯了一声。“简历上说你的**期也快到了。”
“……是,十月开始到十一月中结束。”
“需要提前做什么照顾吗?”
烟染不自觉的撩了下自己的头发,眼神不敢直接看华介。“妾身不是很要紧的……**期妾身也能照常工作,只是每天要多花点时间泡冰水而已;白天的时候也会一直吃药平复状态……”
**期没有别的含义,指的就是动物都有的那个**期——鱼的**期。鱼在这方面的天性当然和人差别不小:人类的欲求,都是潮水般随意产生又随意退却的,就像日夜交替循环那么自然正常。但她们还保持着鱼一样的习性,每年只会在年末的三四十天里持续**,没有办法控制或者改变。
没有人能四十多天不间断的满足一条雌鱼的,那个程度的付出对人类的身体来说和自我毁灭没什么区别。所以那段时间里如果主人没需求,她们会吃专用的镇定药来让自己尽力平静——所以,**期外的其他时间里如果主人有需求,她们也常吃专用的**来暂时催情,不然应付起来很不方便。
想到这里的烟染情不自禁的又脸红了一下。“……但镇定药吃多了精神偶尔会不太集中,到时候主人晚上如果愿意多吃妾身几次,妾身也就不用吃药了。”
“好。”
男人看着自己酒杯中又被倒满的半杯酒,和笑颜如花的烟染再碰了杯。他拿着杯子的姿态看起来并不是个很喜欢喝酒的人,甚至不像个很能喝酒的人,就连入口温和的清酒都是一点点品掉的;华介又借着烟染的手点了根烟,靠在椅背上,看着阳台外一马平川的山和水。
荒南的夜色早就已经降临大地。
灯火少了人们才会发现,原来夜空并不是黑色的,而是海一般的深蓝。而在这深蓝的天幕下又点缀着大海所没有的千万颗星。一闪一闪的星星,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;阿施隆德的天空上星星们是泛着微蓝色的,无数闪烁的光点循着隐约的方向和顺序,汇成一条隐约可见的河,星河。
——星河上隐约有个移动的黑点,越来越近。
等烟染听见这黑点扑棱翅膀的声音时,芊芊已经飞进阳台上了。小猫头鹰像是很久没见过烟染了一样,瞪着金色的鹰眼打量了鱼人姑娘一会,在华介的目光里,又蹦蹦跳跳的跃到那个冷食拼盘上,意义不明的叫了几声。
“芊芊想吃虾了。”华介说,把烟换了只手夹着——本来那烟离芊芊很近。“你给她扒几只吧。”
于是烟染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给芊芊扒虾,每扒一只芊芊就立刻叼走,嚼碎了咽下去让鸟头一点一点,那样子有些莫名像吃谷物的鸽子:她见过王城有很多鸽子,什么颜色的都有,是宫廷怕首都的天空没什么生气才养的,只可惜生气这种东西也不是一群鸽子就救得回来的。只有在多愁善感的年纪的女孩子们才会从一群鸽子上感觉到生气。
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也不会去养猫头鹰这种半夜叫声如鬼哭的鸟,芊芊名字美,但叫声真的不太美。
“你来的时候东鹤还没走吗?”华介看着芊芊,问烟染,而鱼人姑娘点点头。“还没走,不过给妾身急匆匆交代了下这里的大体样子就走了。”
华介深深的吸了一口烟,吐出的时候很没气力,像是让那烟自然出口飘逸散开的。过了很久他才说。“没有多说什么吗。”
“没有。”
没有是真的没有。但烟染觉得就算有,她也应该说没有。
“嗯。”华介说。“东鹤以前有点小性子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一个华贵的领主其实用不着说这种话的。女仆身份卑微,互相之间谁看得起谁谁不喜欢谁都不重要,不至于要劳驾他开口说一句,更何况东鹤已经走了,回都回不来的那种走了……烟染怔一下。“是。”
桌子上在吃虾的芊芊似乎很能听懂人讲话,刚刚那几句话每提一次东鹤两个字,她就抬一次头。芊芊的身子太小头太大,动作又太用力,所以每次抬头的时候都好像触了一下电一样,有意思的很。
华介的那根烟抽到了一半,就让它在手里烧着了。朝上的烟头一会发红一会发黄的,慢慢烧成很长一条烟灰,风一吹就会散开的样子,然而现在没有风;华介看着手里的烟,轻轻说。“东鹤以前卖春的时候,有个花名叫‘小红带’;小,是因为长得纤巧,红,是因为她以前的头发是大红长发。”
“……带,是说她的床技很好,身子软,腿脚能像腰带一样缠在人腰上。”
他好像也不是讲给烟染听的,烟染手里拿着酒杯安静的听着;虽然这完完全全是跟她无关的故事,每句话里的每个字都对更加卑微的她更加遥远……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得听着。
照顾自己主人的生活起居,给主人做饭,陪主人喝酒,和主人上床……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,这片大地上有多少鱼人姑娘的尾巴也要像带子一样缠上男人的腰?她们的故事又该怎么讲?讲出来谁会听?听了又有什么用?烟染垂下金色的眸子,看着自己扭在椅子腿上的鱼尾。
自己的这条尾巴还没紧紧缠上过华介的腰,但明晚就会了。
而华介的故事很短,后面的话也是和腰和带子没关系的,甚至没有情节。“……几年前来荒南之前,她在外地陪了我一段时间,聊得很開,我就把她赎出来一起带到荒南。她说自己既然被买走,就想做些正经的活,所以就在城里当女仆;后面一段时间,我们彼此相处都很好,就订了婚。”
他自顾自笑了一下,把手里已经烧了很久很长的烟灰掐在芊芊边上的烟灰缸里,嘶得一声让小猫头鹰又抖了抖。“……最后我悔婚了。她太生气,哭了很久,觉得呆在这里没有意义,就走了。”
“悔……婚???”烟染情不自禁的瞪大鱼眼睛,她突然觉得这情节和她天天心里想的不太一样。“不是东鹤小姐自己要走的吗?”
华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他看起来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,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这句话。疲惫的男人没有再抽烟,又说。“你想嫁人吗?”
那一瞬间,烟染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。
背景干净的鳗鱼女仆若是做事优秀,任职起四年里没什么缺点,又特别被主人喜欢的话,是可以被主人娶进门的——当然是作妾。有妾之前,主人得有妻才行——因为她们没法生育,所以是不能当正室的。可哪怕是作妾,一条鱼的身份和待遇都已经不知道比下女高多少倍了。
这是东国的法律,有关鱼人的法律。烟染当然都一清二楚……但是她的心在狂跳,因为华介突然问她有关这个的事情,让她突然不清不楚起来。“……主人,妾身想。”
“你在这里把任期做到四年,到时候还想嫁人的话。我会帮你找一个好的名门世家送你过去。”华介说,字句间还是很平淡,像是在和烟染交待明天想吃什么样的菜色一样。
但鱼人姑娘却明显没办法表现的这么平淡。烟染垂下头,过了很久,才强打笑容的抬头。“主人是喜欢抚子姐姐吗?那也不影响的……妾身跟着谁都是作妾,只要主人不讨厌妾身,妾身还是一辈子跟着主人……”
“我也不会娶抚子的。”华介说。“我没法娶任何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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